[维勇]海峡通信集(完结):苏联解体前三十年的爱情故事

“苏联解体前三十年的爱情故事”


原载《%premium》2011年12月刊




:大家好,各位读者好。我是九州大学社会学部的里见清良。今天我们请到的是维克托·尼基福洛夫先生和胜生勇利先生。两位不仅是上个世纪中叶花样滑冰界的传奇人物,退役赴美后也各自在新的事业中继续辉煌。欢迎你们,请自我介绍一下吧。


:里见小姐好。我是维克多·尼基福洛夫。


: 我是胜生勇利,退休之前最大的头衔应该是——奥运会美国花样滑冰项目的领队和主教练——的丈夫。开玩笑的,是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驻日本代表。


:两位好,我们今天谈话的主题是“苏联解体三十年前的事”,那就是距今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了。今年是苏联解体二十周年,那么它的三十年前,也就是1961年,二位准备了什么故事呢?


:今天想聊一聊两个老头子的爱情故事。(笑)


:这一年的事情足够再单独写一本书。—— 每逢尾数是一的年份对我们家来说都过得有点心惊肉跳,特别是年末。不过总的来说,我还是很喜欢给别人讲这个故事的,因为计算年份特别方便。


:发生了什么心惊肉跳的事情?


:我们私奔了。(大笑)


:如果你执意一上来就快进到61年……那就是我和维克托合谋偷渡去了美国。


:里见小姐肯定早就知道了,但我们还是稍微提一下吧。


:好。事情要继续往前追溯到53年还是54年来着?在我的要求下,我们两个开始当笔友。我们断断续续一共写了差不多六年,但所有的信件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封,一封信要辗转奔波两三个月才到。


:其实可以写更多的,但是加上最后两年我处在监视之下,不方便寄信,就变得很少了。


:幸好我们通信的时间正好覆盖了职业生涯的巅峰,每年都至少有一次见面的机会。运动员村简直是有史以来最理想的约会场所,繁华,风景好,也不太担心有人监视他,更重要的是可以尽情观摩对方滑冰。所以我们每次都玩得很开心,还进行各种深入的交流。(笑)


:是的,那真是一段很美好的日子。但是后来我们的事情被发现,就不是特别美好了。你要知道,那是个什么年代!


:嗯?里见小姐,我们有和你说过在通信的半途中开始恋爱的事情么?没有?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他犯的罪除了出卖国家利益,还加上一条同性恋和——和鸡奸。(咳嗽)五十年代快结束的时候开始,情况越来越严峻了。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这家伙傻乎乎的,净说实话,绝对会送命。没办法,我只能跟他暂时说再见。谁知道——(被打断)


:我傻乎乎吗?那叫坦诚。后来勇利被吓得给我写了一封分手信,可把我打击得不轻。


:我那也不叫被吓到了,是在乎你。说回正题,我们中止联系,打算等个几十年再说,没想到就在做出这决定的第二年——也就是今天的主题——1961年,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是布鲁塞尔空难吗?


:是的。对于利用他们的不幸这一点我一直有些内疚。


:去美国首先就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那意味着我要放弃我的家人和我的祖国。勇利写信给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的时候,我真的被吓傻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找好了门路,连我身边的人都拿下了。他很厉害,真的。但是对于一个苏——前苏联人来说,背叛自己的国家是最可怕的罪行……


:(叹气)是你自己选的。好了,后面这段我就插不上嘴了,你自己来讲吧。


:好吧。我花了好几天才料理好一切,之后趁着休赛季的假期,打包了行李一路向东走,去日本。那时候西伯利亚的交通不是太发达,我又要尽量隐藏行踪,因此用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抵达萨哈林岛。说到这儿,我觉得当时的自己还很有幽默感呢。一路上有谁跟我搭话,我都回答,我要去见我的爱人,女兵尤利娅。


:看后来的样子,克格勃好像真的相信了。(笑)


:没错,听说克格勃直到几年后才知道我还活着,因此我的家人和队友们也都捡了一条命。


:可是,您是怎么躲过以精细和机密著称的情报机关的呢?


:我顺着讲吧,一会儿解释。我好不容易胡子拉碴地到了那位据说能帮我的军官面前。我算是给他讲了一下我和勇利,我是说,尤利娅的故事。他是个正直的军人,但看在情面上还是愿意放我走。毕竟我退役了,而且当时列宁格勒已经开始调查我的失踪案件,如果不让我离开,我横竖都会死在那里。


:听说当时整个花滑队都在配合他出逃,跟调查人员演戏。里见君,你可以想象一下他年轻时候的样子,能迷得周围所有人神魂颠倒。


:八十岁的我可比三十岁迷人多了。接着说,到哪儿了?调查,对。我说服斯米诺夫中校还是浪费了太久,当我走到拉彼鲁兹海峡前,用眼睛眺望日本领土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人。她就是玛利亚,我们队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助理教练。我真没想到一直监视我的人就是她。由于平时我毫不设防,她——她几乎什么都知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旁听过全程(窃笑)……我们的感情早就把她感动了。


:感动?


:我猜的。她要是愿意,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就能拷住我或者直接一枪毙了我,但她没有,而是试图和我谈心,想劝我悬崖勒马,说之前发生的一切她就当不存在。我当时说,你完成任务吧,如果你的任务就是夺走我最后的东西的话……我现在是祖国最没用、最痛苦的叛徒,你只要让我多迈一步,我就能变成全世界最幸福、最有希望的人。玛利亚听了我的话,举起枪,扣动扳机——打断了我那条小船的锚链!在船漂远之前,我听见她向斯米诺夫中校报告:“苏联公民维克托·尼基福洛夫已经投海身亡了!”


:他们应该帮我编了一整套瞎话,因为按照实际情况,我下水的地方根本淹不死人(笑)。


:没错,真的感谢那位玛利亚,我们一直相信是她替维克托收拾烂摊子,保住了家人朋友的命,只是不知道她现在何处,后来过得怎么样。——我当时就在海峡最窄的地方站着看对岸,我们距离只有一两百米。我清楚地看见他们在海岸边上对峙,吓得快要哭出来了。但是,我早就说过,维克托的个人魅力拿来当战略武器都没问题。


:在越过中心线之后,我就得下船了。海水很浅,最深也没有过我的腰,我就慢慢地浸在水里走着,感觉到腿越来越沉……浮力减小……勇利在岸边,穿得很不起眼,我在远处差点没认出他来。他突然向着海里狂奔,还没等我离开水中,就朝我飞扑上来——


:然后,我们就在这道一百米宽的海峡中间抱在了一起!


:那真是……浪漫极了。


:正是如此!只是可惜了我那件用一半奖金买的的呢子风衣,拿去泡海水。


:你都念叨这件事五十年了。(笑)


:之后你们就去了美国?


:嗯,其实还是在日本耽搁了一段时间,因为维克托的身份问题不好解决。最后还是美国花滑队和大使馆从中运作,我们才顺利乘上了飞机。


:不得不说,长谷津是个很好的地方,要不是美国那边急切的盼望我们启程,我都想留在这里,经营着小旅馆,每天泡泡温泉……还有猪排饭,里见小姐一会儿一定要尝一下,是这里的招牌。


:维克托第一次吃就被俘获了。


:回到正题吧。一到美国,我们举目无亲,只认识滑联跟我们联络的那位先生。在我人生前三十年里,美国人一直都被塑造成很可怖的形象,因此我还着实忐忑了几天,他们见到我想必也是差不多的感受吧。后来发现,其实大家都是普通的人罢了。


:尼基福罗夫先生从那以后就开始在美国的花滑俱乐部工作?


:是的,一路从实习助教干到了领队……回头一看也挺意外的。


:维克托的才华可了不得。他刚去的时候讲英文根本没人能听懂,但是肢体语言倒是不分国界,所以适应得很快。


:怎么说我也是拿过五块世锦赛金牌的人呐!(笑)


:胜生先生呢?选择到联合国工作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都是人生际遇吧。最初我也在一个俱乐部做教练,后来,你知道,六十年代美国有一阵子挺乱的,我们俱乐部性传播疾病的患者和公开出柜的同性恋者井喷,比如我(咳嗽),我不是说性病。男子花样滑冰向来就是同性恋者扎堆的项目,他们的身份认同又和竞技公平、疾病传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胜生博士又开始背书了。


:好吧,谈话主题是爱情故事。总之,我想帮助更多像我和维克托一样的孩子,让他们安全、健康、快乐地享受爱情和竞技。从前我多少也算花滑领域的名人,而且还有大学的一点公共卫生的专业知识,在规划署那群杰出的科学家中间工作才不至于贻笑大方。


:91年底的时候我退休了,勇利就接下了驻日本代表的工作,我们一起来了日本——在美国生活对我来说还是不太习惯。


:91年?与苏联的解体有关吗?


:对,可以说就是因为这个。正式解体那天是我的59岁生日,你可以想象我的心情有多复杂。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突然有了一种“啊,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吧”的想法,好像所有的心事都放下了。


:您回过现在的俄罗斯吗?


:还没有,总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但我跟在那里的老朋友还经常联系。解体前我倒是因为比赛去过不少次,但从来不敢接近从前生活的地方……


:老朋友?


:说的是尤里吧?


:是的。尤里·普利赛提,我当年的小师弟,俄罗斯国家队那位著名的资深教练,“恐怖尤里”。没想到我们比了一辈子,比完滑冰又比教学生。(笑)——不过还是他厉害,因为美国没有那种级别的国家队,哈哈。


:一转眼当年的小孩子也了退休的年纪呢。


:对啊,时间过得真快……最近我们在整理年轻时的书信,准备出版一本书,讲讲我们的故事,还请里见小姐捧场。


:这当然没有问题。我们的对谈也快到尾声了,请对对方说一句话吧。


:勇利,我爱你。


:你根本从里到外都是美国公民,以后少跟我说美国人的坏话……好吧,我也爱你。(大笑)




END




>《海峡通信集》正式完结啦!!!这次更新的形式与内容也是高度统一(笑),由Slat和宜渡语C的聊天记录整理而成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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