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去它们的母星。”

QAN[T]纵身跃入时空的缝隙，消失在一片狼藉的绝对防卫线。

提耶利亚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越来越麻木越来越虚无，意识抽离，漂浮，碎成小块，四散又组合起来，进入一个新的身体。这种感觉就像是脱掉睡衣换上外衣的一瞬间，它是你的，但你却不习惯，觉得有点冷。要过上个几十秒才能感到合体和温暖。

位置觉、温度觉、触觉、听觉——他一一找回对身体的控制，却觉得不对劲。当他恢复视觉看清眼前的景象时简直有点崩溃。

他在一片山地草原间驾驶着大货车飞驰。

他没有作任何思考就一脚踩下了左边的踏板，货车的速度瞬间飙到几乎极限。提耶利亚沉思数秒镇静地换脚踩右边的踏板，货车终于停了下来。

“……”他皱着眉停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陷入沉思。

有了上次的经验，思考的过程容易得多了。他回溯那些他本不可能知道的，这个世界的自己的记忆，然后他顺理成章地“回忆”起来，并且顺理成章地接纳它们：他是农场主伊奥利亚•舒恩伯格的助手；现在是2007年9月22日；这里是伍斯特农村的乡间公路；他开车出门找汽修店老板伊安•瓦斯汀做定期保养；这辆货车的油门在左边而刹车在右边。进入角色似乎不是一件难事。他既是一个刚刚接手农场运转的英国年轻人，又是一个即将结束宇宙漂流的人造人的意识体。

最初他对这种异常状况忧虑万分，试图寻找一个可以立刻解决的方法。与ELS的进一步接圝触刻不容缓，稍有差池地球都有可能毁灭，他绝不能让自己在一出荒谬的幻境里浪费时间。可是现在，第二次跳跃之后，他觉得这是一个正常的异常现象，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还难以下定论，不过可能在问题解决之前，他大概暂时还回不去。

提耶利亚把自己的状况在心里列出一二三，作了一番加权的分析，终于结束沉思继续上路。

平稳行驶一会儿之后他听到远处引人注意的摩托轰鸣和警铃大作。

提耶利亚朝着声源开过去。一辆酒红色点缀着黑色的摩托车急转弯擦过货车前窗下，迅速跑得没了影。他看向摩托车掉头的反方向，毫不意外看到了洛克昂。

洛克昂正抬着猎圝枪从另一条路上狂奔，好像是打算包抄摩托车，没跑几步就放慢了步伐——警车紧紧圝咬着洛克昂赶到，迎面而来，停在了他脚边。洛克昂放下猎圝枪，摩托车绝尘而去。

车上下来一个警圝察，夸张的红色头发到处乱翘，警帽则根本没戴。

“等下，对，就你。”帕特里克•科拉索瓦漫不经心地走到洛克昂面前。“还有，啊，原来是你啊！下来下来！”他越过洛克昂朝着车里的提耶利亚挥手。提耶利亚打开车门从位子上下来，但半个人仍然搭在车上。

“——先说说你吧。拿着猎圝枪到处乱跑什么？”他下巴指指洛克昂。

“抱歉。下次不会了。”洛克昂不是很诚恳地答话。

“瞎扯淡吧。我们都跟了你好几天了，真当我不知道啊？”

“但是我没做什么吧。我都没开圝枪。”

“你……啊啊啊还有你。我咋不知道你看着这么老实，竟然还掺和这种事情。”他烦躁地挠挠头看向提耶利亚：“你和他一伙的？”

提耶利亚平静地看看洛克昂，转头回来说：“我不认识他。”

“那你和那个骑摩托的一伙？”

“我只是路过。”

“啧。给我在这儿等着。”帕特里克•科拉索瓦一副尴尬的神情，转头钻进车里对上司说话。

“走。”提耶利亚对洛克昂使个眼色，抓起他，跳上车，油门一脚到底。警车与愤怒的科拉索瓦瞬间被甩在背后。

大货车从颠簸的山路上翻滚下来，视线越跌越开阔，最后来到了大路上。提耶利亚感觉到洛克昂的视线，一边看着前方一边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才想问啊。先是放跑了我的猎物，然后又帮我逃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时兴起。”

“噗。好吧好吧。”洛克昂好像有点无奈，没有再往下问。

“你在追的人是个中东的恐怖分圝子？”

“你怎么——”

提耶利亚突然有点想笑。“正巧，我也在找他。我和他有仇。” 

“呃……”提耶利亚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一脸惊诧。“我也和他有仇。”洛克昂说。

“哈哈哈。”他们一起低声笑起来：“世界真小啊。”

“不说这个，你打算怎么找他？他一向老奸巨猾，你这样和他面对面冲圝突，他可能现在早就逃走了。”

“嗯，至少这几天还不会。我摸清了，他在这附近有好几个据点，要活动几天才能撤走所有的军火和人手。他以为和平的小村子里没人会发现，哈。——所以只要能在他跑路之前在一个据点抓到他一次就够了。”

“说得容易。你知道据点在哪里？”

洛克昂指路，大货车在宽宽窄圝窄的大路小路里进进出出，拐进邻村的一排旧屋。此时正是午睡的时间，村里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小路两边是石头垒的井台，井台边堆了好几垛柴火，柴火上爬着豆秧站着蘑菇。院墙里隐约能看见横七竖八的电线，大货车碾过门前孩子丢弃的橡子，发出喀拉喀拉的脆响。只有一户人家门前没有柴火，豆秧和橡子，高大的铁门紧锁，唯一的活物是一条牧羊犬，货车开近的时候它汪汪狂叫。

提耶利亚还没开到门前就停下了。

墙头上冒出一个卷发凌圝乱的影子，一只手搭在窗台上，手里的枪指着货车的驾驶室。

“趴下！”

枪声远远地圝震响，打得货车前窗玻璃飞圝溅。没等提耶利亚找好时机坐回去开车，两发子弹又打穿了货车的前轮。所幸他一只手把洛克昂摁在仪表盘下，这次洛克昂毫发无伤。

趁着阿圝里•阿尔•萨谢斯从屋子向外走的时间，提耶利亚和洛克昂带上几件随身的东西就跳车向着来处跑去。

他们一路狂奔到人多的大路上。

“呼……哈……怎么办……”洛克昂边喘气边问。

“再找吧。”提耶利亚在这个世界的体力竟还是很好，只是有点脸红：“找个地方休息？”

他环顾四周，“想起”这是周围几个村子里少有的热闹去处。

“我知道这儿有个酒吧，老板娘诺列加小圝姐人不错哦。” 

最后他们一人一杯柠檬水坐在吧台的角落里聊天。终于，提耶利亚得以有机会静下来思考和感受周围的世界。

“折腾这么久，说来我还不认识你呢。”洛克昂说。

——我可是认识你很久很久了……提耶利亚感觉自己被戳到了痛处，低头喝水。沉默良久他闷闷地说：“我叫提耶利亚•厄德。”

“洛克昂•史特拉托斯。”他笑着接话。

——这答圝案真是毫无新意。提耶利亚仍然只想保持沉默。他在想别的。“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向他复仇吗？”为了不显得突兀，提耶利亚明知故问。

“他杀了我爸妈和妹妹。他杀的人可能有很多，但是会射击的人应该不多吧。那之后有一次训练的时候，我突然想，我手里握着的可是杀圝人的工具啊……”洛克昂神情严肃。

“你呢？”然后他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提耶利亚。

“他杀了我最重要的人。一个非常优秀的，曾与我同生共死的人。”提耶利亚觉得这场景有点怪异。他对活着的洛克昂提起死去的洛克昂。这感觉有点像刚开始与莱尔说话，但是毕竟不一样。“其实，复仇并非出自我的意志。我对人类的仇圝恨并不执着。”提耶利亚接着说。

“是吗。复仇大概是……一种‘清算过去’的冲动吧。无论你做什么，死去的人都不会回来了，只是你自己会与不堪回首的过去彻底告别，或许能得到一点安慰。我是这么理解的，所以其实根本就是图自己一时爽圝快而已。说来也有点奇怪啊，你不执着于仇圝恨却执着于复仇？”

“确切地说，是执着于实现他人复仇的心愿。他的心愿我大部分都已经实现，只剩下这个，不知为何，我的潜意识里似乎对结果并不满意。我也觉得很奇怪，事到如今我还会为这样不值一提的一件事感到遗憾。”

“你还真是……”

“嗯？”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口气不太像人类的？”

“经常被人这么说。”

提耶利亚毫不犹豫地去向酒吧的主人诺列加打听情报。听说住在隔壁旅店的一对儿旅行者被一个中东难圝民抢走了刚备下的压缩饼干。顺着找过去，发现是克里斯和里西提。

“嗯？啥事？”克里斯开门问来人。

这时候洛克昂还在说什么“太突然了你在干什么”，但提耶利亚丝毫不理会，径直问：“你们是不是见过一个中东人？”

“啊对，那个红胡子大叔，怎么了？”

“我们的货车被他劫走了，可以协助我们追踪他吗？”

“说来他开着一辆大货车哦——对不对里西提——？他好像从公路的下一个出口去了，饼干圝我们不要就不要吧，不过带你们一程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洛克昂与提耶利亚搭上了里西提和克里斯的吉普车。

“哈哈我跟你们说哦，其实我们就当做善事了。我估计他也是饿到不行才会来偷压缩饼干吧。最好笑的是里西提竟然追不上他，自己左脚绊右脚平地摔倒了。”

“克里斯！”

“对不起嘛。”克里斯的笑声一如过去的两个世界一样永远定格在这些个荒诞的宇宙中。

吉普车在薄薄的暮色里穿行，橡树与栎树的暗影列队目送他们。副驾驶的洛克昂摇下窗户，空气中湿湿的，不知道是不是有小液滴飘落。

克里斯哼唱起轻圝盈的悠长的曲调：

I will be there,

lalalai,lalalai.

I will sing in the rain,

I will dance in the pain,

Be there.

“怎么是这个。好伤感的歌啊。”里西提从后座探头过去打断她。

“应景啊。”

“啊啊，真是的。”里西提坐回去。他的手在颤，双脚以一个有点扭曲的姿圝势紧紧收在座位下面。原来无论哪个世界的里西提都有类似的遭遇，提耶利亚注意到。

“呃——”里西提有点慌张地抬头看提耶利亚，给他一个尴尬的笑。提耶利亚发现自己有点失礼，也抬头去看里西提。他与里西提几乎同时移开视线，假装不经意地把手圝机屏幕转开，确保里西提看不到，继续发着手里的短信。

趁着克里斯唱歌唱得正忘我，里西提歪歪身圝子，悄悄用小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别告诉她。”

“你也是。”提耶利亚低着头说：“别告诉他。”

到了公路的出口，告别克里斯与里西提，两个人继续上路。

幸圝运的是，他们在临镇很轻易地就查到了提耶利亚那辆货车的违圝章纪录。地点在穆圝斯圝林聚居的社区。

“会不会太顺利了？老实说，我不相信他逃跑的痕迹这么容易就能发现。这很可能是陷阱。”洛克昂说。

“明知是陷阱还在沿着线索走？能这样与他见面，在你看来应该比从此放他逃走要好得多吧。”提耶利亚底气十足。

“哈哈。你真了解我。”

那些老旧的排屋简直能组成一个迷宫，一旦踏步迈入就感觉似乎无法脱身。提耶利亚和洛克昂的长相太过显眼，走在小巷里到处寻访，还要忍受路人浓重的中东口音和警惕眼神，实在是令人非常不舒服的体验。

有效的信息并不多，但是颇关键，让人感觉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方向。天几乎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摸圝到一排棚屋。果不其然门前停着提耶利亚的货车。

“唉，也是真好骗。”背后响起一个含圝着笑意的声音。是阿圝里•阿尔•萨谢斯。“你们一路追我追到这儿，一定很辛苦吧。那就送你们上西天休息一下吧？”他嘲讽的洋洋自得的表情让人毛圝骨圝悚圝然。萨谢斯从衣袋里掏出枪。大概是枪，因为这个死胡同里只能看到一点点金属的反光。

然而现在想让洛克昂从背后解圝开包裹取出猎圝枪，已经太迟了。

“帕特里克！”

“有！”

十米外萨谢斯站的地方突然乱作一团，不知道哪里跳出几个人与萨谢斯扭打起来。洛克昂在这几秒钟里抬了脚又放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很好。提耶利亚完全恢复了自信。他抓紧机会，几步跑上去，抓圝住洛克昂的手腕。

“你放开我！”洛克昂挣扎：“让我过去！”

“我拒绝。洛克昂•史特拉托斯，你休想从这里往前一步！”提耶利亚决定死守这里。

洛克昂好像放弃脱身决定直接拖着提耶利亚走。奈何提耶利亚的身圝体素质值得他二十分的自豪，因此无论洛克昂如何用圝力都没法摆脱。

最终洛克昂眼睁睁看着从农场一路追到这里来的两个警圝察，给阿圝里•阿尔•萨谢斯戴上手铐，押进车厢。

“提耶利亚•厄德，还有洛克昂•史特拉托斯。你们配合抓圝捕在逃人员有功，我也不深究你们这几天的违规记录了，补交20镑罚金就继续做模范公圝民吧。”卡蒂•玛内金关上车窗，警圝笛声越来越远。

“你他圝妈什么意思！”送走警车，洛克昂捏紧拳头质问提耶利亚。

“没错，是我在和他们联圝系。” 他知道卡蒂•玛内金——帕特里克•科拉索瓦的上司——是一个有自己的判断与坚持的人，虽然立场大部分时候与自己不同，但无论如何其能力是值得信任的。

“我不需要你帮我报仇。”洛克昂因愤怒而失控的表情，老实说，这么久了是提耶利亚第一次见。

“恢复你的理智吧，因为你的家人被杀了，所以你也要动用私圝刑？他并不值得你犯圝下杀圝人的过错。”

洛克昂稍稍放下了攻击的架势，紧绷绷地杵在那里。

“……对不起。你说得对。”他说。

前有警车开道，他们顺利地离开棚屋，往提耶利亚家的农场走。难得夜空晴朗，两个人一边沿着公路走，一边抬头看星星。

“其实啊……提耶利亚。道理我都懂：复仇是不对的，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但我就是想圝做。”

“为什么？”

“不是都说了不知道了吗……”

“我是真的不明白。感情怎么会是推动你去做这件事情的原因？进步、正义、真圝相，哪怕是利益也好，应该都比感情重要得多吧。‘只因为我喜欢这样做，所以我就做’，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事实就是如此。我爱我的爸爸妈妈和妹妹，我重视他们。他们被人杀圝害了，我感到愤怒，而为了平息愤怒，我选择复仇——就是这样啊。”

“那我……究竟是为谁在……”

“一样啊。”没等提耶利亚说完，洛克昂的大手轻拍他的肩：“就算你是为进步、正义或者真圝理而行动，也是因为这些东西会让你感到愉快吧。人啊，做的事情都是自己认为正确的嘛。”

“人啊……”提耶利亚自言自语。

【碎碎念：

这一篇和上一篇的格式看起来很不一样吧。最开始动笔的时候，是想写三个背景完全不同的故事，而且不同的背景也会使用不同的语言风格和段落格式。但是后来发现效果不太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