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去它们的母星。”

QAN[T]纵身跃入时空的缝隙，消失在一片狼藉的绝对防卫线。

 

提耶利亚觉得这次跳跃的时间有些长。当他几分钟后“恢复意识”时，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仍然以一个有点屈辱的形态仰视着刹那。本应如此的一切已经迟来了许久，反倒让提耶利亚感到新鲜——他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驾驶舱里的景观了。

他在三次错误的跳跃中体验了三种不同的人生，虽然现在没有产生疲惫感的生理基础，但提耶利亚仍然觉得很累，像是多活了好几辈子。

从宇宙战场到ELS的母星似乎只用了几秒钟，而实际上现在的地球是什么时候却不得而知：有可能是公元2314年日本经济特区一个平凡的午后，也可能是公元前2314年苏美尔人灭亡的前夕，甚至有可能是新一轮地球文明的时代——无处可猜。因为没有人能确定他们到底在哪里。

从这颗行星稀薄的大气层降落到地表还有几分钟，提耶利亚——小小的，站在操作台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威严了——双手抱在胸前，用悠闲的口气问刹那：“你准备好了吗？”

“嗯？”被提问的人迟钝地敷衍了一声。

“好吧，坦白说，我有点紧张。”提耶利亚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飘到更靠近显示屏边缘的地方，以避免阻挡刹那的视线。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了一会儿，帮助刹那处理数据，然后挥挥手把结果推送给刹那：“重力加速度比地球略大，注意调整输出功率。还有，这个星球表面的87%是含硅化合物......”

“有生命迹象吗？”刹那不怎么理会他，自顾自地丢出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被打断了，不过提耶利亚没表现出太大的不满：“目前没有发现，至少没有发现符合地球标准的生命。存在生命处于低级阶段或数量较少，使脑量子波不容易获取的可能。”

“沿着这个路线去看看？”提耶利亚的意思是说，到那个环绕整个星球的建造物上去。鉴于ELS向宇宙各处派出的“飞船”是类似的形态，如果它们留下了讯息，那就一定是在星球的核心中了。

 

“你能感觉到什么吗？硅基生命的逻辑可能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就在下面。”刹那用力推下操纵杆。

 

QAN[T]在成分未知的尘雾中飞行，巨大的影子越来越近。

从刹那意识中提取的数据终于得以解析完成，提耶利亚在屏幕上投出了整个星球的概况。巨大的球状“飞船”从母星中分离出来，让这个炽热的星球缺了好大一块，只剩下约一半的质量和针状高塔的一部分。

那座针状的高塔和分离出来的部分如出一辙，基部连接着延伸的细轨道，环绕大圆一圈。虽说是塔，但更像是轨道电梯——由编织起来的藤蔓植物制成、融化变形了的轨道电梯——有一怪异中带着秩序的外星特色美感。

建造物的“建筑风格”有点像巴洛克和现代主义的混合。如果这是人类的杰作，那么它一定雄伟非常，但眼前的这个东西和整个星球一样，通体是暗淡而偏黄的银灰色，不知是原本就如此，还是因为废弃而破败了。

提耶利亚借助传感器获得的信息，解析了它的部分结构。这个塔的基部有通道通往星球内部的空腔，而以上的绝大部分是细细的隧道，直通塔尖。刹那说，塔里有微弱的脑量子波。

“要直接进去吗？一旦失败，我们就只能被单方向地理解了，这批知晓了地球存在的留守者们还会再去一次。”

“没有别的方法。”

“我知道。——我会协助你接收它们的信息，现在我要打开连接你意识的线路。”

“……”刹那反应平淡地眨了眨眼睛，棕红色的虹膜变成了流动着的金色。

「就这样保持连接，目前你的意识不会受到来自我的干预。」提耶利亚关掉了扬声器，直接在意识里与刹那对话：「那么就……」

「等等。」刹那突然有点焦急地打断他。

「你的意识呢。它们会把你怎样？」

「它们能够毫无障碍地理解人类的计算机，所以如果一切顺利，我应当不会发生变化。」

「那么你的机能将会随着GUNDUM QAN[T]一起停止。」

「是啊，我的使命到此为止。」

 

随着QAN[T]进入塔基，脑量子波也越发躁动。入口里面的大厅原本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瞬间被新鲜的银色覆盖。——这时候刹那才注意到它们可以发出微弱的光。

它们振动着，流淌着，叫嚣着，顺着一圈圈变成银色的天花板聚集成一束，注入大厅中央的QAN[T]。

刹那撑在操作台上尖锐地喘息着，而提耶利亚没有说话。

银色从E碳外壳渗进传动系统，流过电缆和芯片。QAN[T]没有发出警报，在短暂地停止机能后再次启动。显示屏的中央，是被重新构建起来的提耶利亚。

「开始吧。」

如同这句话所宣告的一样，数量庞大到什么影像都辨认不出的脑量子波如洪水溃堤一样从四周灌进刹那的意识里。不过，在提耶利亚的辅助下，并没有造成第一次尝试时的头痛，刹那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完全暴露在眩目的光彩之中，无数个生命的记忆与这些生命本身，一起沿着四肢的毛细血管侵入骨髓。

他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景，速度似乎也慢了下来。在他的“看出”这是什么之前，脑量子波已经提前为他解释了一切。在绝对防卫线已经看过了它们的全部历史，而这次则没有清晰的影像，它们传递的是思想和情感。这样想来，那艘船上携带的信息只是最基本的内容，到母星上去才能获得最完全的“互相理解”。

刹那无法形容他得到的讯息，人类没有类似的词语可以精准地描述。或者可能有，但是与文学教育无缘的刹那不知道罢了。

 

现在，该带着这些思想和情感返航了。

GUMDUM QAN[T]已经与来时很不一样，红蓝色的涂装外闪耀着银色，背后生出彩色的翼，曾经名为索兰•伊布拉希姆的人类青年只保存了他自己的轮廓。但提耶利亚——他还是2304年刹那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还是2312年两人再次见面时的样子，除了这个缩小的投影形态之外，没有丝毫改变。

「要高兴还太早了，ELS在飞船上留下了去母星的通道，但我们可没有回地球的通道，直接从这里准确地跳跃回地球恐怕有点困难。太阳炉的状态不是很理想，鉴于我们没有这方面的先例，我也无法计算它停止工作的确切时间。使用QUANTUM BURST需要的粒子量太大了，它不一定能保证我们在运气极差的情况下返回。」

「那，如果顺利，能到地球吧。」

「这当然没问题。」

 

QAN[T]在光粒子的团团雾气中打开一个入口，离开这个彻底陷入死寂的星球。它从时空的缝隙中穿过，另一边是阔别几小时的熟悉的“世界”。

蓝色的地球还在那里，ELS组成的巨大波斯菊还在那里，但是没有了宇宙战争的残骸，也不见了轨道电梯。

「回来了……意外地顺利啊。这说明在我们出发之后没有发生什么大变动。」

「时间有偏移。」

「对，但是不长，在计算过程中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刹那闭上眼睛，仰起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忽略了五十年」。

「那还真是抱歉，我现在对时空跳跃什么的不敏感。」

「你从离开最终防卫线开始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发生了什么？」

「果然变革者就是变革者，没想到你的脑量子波这样敏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跳跃的进程中我的运算系统出了几个小错。修正错误的过程让我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一点感慨。」

「不像你的作风啊。」

「同感。」

 

——上一次展开GN Field从大气层降落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行动刚开始，还没和三大国群彻底翻脸的时候。提耶利亚操作着系统，分出“心”来想。

「帮你预设阿扎迪斯坦为降落地点。不用谢我，再见。」

——这次又要去见你了，不过我倒是真的满意了。托你的福，而不仅仅是因为“预设的使命”，我现在很喜欢地球，这个坦率、真实，有血有肉的星球。如果我能替你把它变成你理想中的样子，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吧。

QAN[T]眼部的灯光开始不稳定，明明暗暗地闪烁着摩尔斯电码：1 00 0 010 0 01。

太阳炉和显示屏暗了下来。